Friday, April 25, 2008

平凡中的深情

這是我前幾年記錄下來的一段鄉間生活小插曲,敘述在和一位老先生的意外交集中,讓我了解平凡中的深情,十分受感動。最近周旋於許多朋友的婚姻狂瀾中,不禁要問:「世人到底了解感情嗎?」


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,在南台灣的一個小鄉村裡,我和兩位師父在她們精舍的小花園裡飲茶,沒多久一位老阿伯騎了腳踏車過來,把車停在花園邊的竹籬外,邊走進來邊和我們打招呼,師父對我說老人家是住在附近的鄰居,剛失去了老伴,以前經常和老伴過來經舍禮佛。
阿伯帶著滿臉笑容說:「師父,好久沒來看你們了,實在很不好意思。」「哪有什麼不好意思?有空多來禮佛是好事,沒空也沒關係,自己隨時念佛就好。」大家坐定了之後,師父替他添了茶,他喝了一口茶之後,
師父問他:「你好不好?媳婦煮的飯習不習慣?」
「還好啦,一個媳婦煮一天,我和一個兒子住,其他的也都有輪流送飯過來啦,我其實想自己煮,因為比較自在啦。我和兒子一家一起吃飯,我媳婦就會一直夾菜給我吃,可是我就已經吃飽了,她還一直夾,好像要把我撐死一樣。」
「媳婦孝順啦,你就說不要就好了嘛。」
「就是這樣孝順得受不了啦,像其他的也是一樣,昨天我下午去和鄰居喝酒,吃得飽飽的,就叫媳婦不要送飯來,吃不下啦,結果她照樣給我送一堆來,吃不完很浪費啦,這樣我很不習慣,自己煮比較好啦,不然她們好像在在比賽
一樣,怕被其他的說不孝順啦,真是的。」
「阿姆才過世不久,大家都要適應啦,你有話就要講,好好講就好,不要發脾氣喔,你好福氣啦,兒子媳婦都孝順。」
阿伯又喝了一口茶,想一想說:「他們老母有教啦,師父你不知道,我現在回想起來,我那個老伴,她死前一個月就在準備了啦,,好像知道她會怎樣一樣,首先呢,把家裡的存簿和印章都交給我,我說我不要管這些事,她說她管了很久了,我也該知道家裡的狀況什麼的,就硬要我收著。然後又告訴我家裡的保險箱要怎樣開,鑰匙收在哪裡,還要我練習去開一下啦,我那時就覺得很奇怪,可是也沒有多想,現在才知道,她原來是在辦移交呢,真神了。」
師父試著向阿伯和我解釋說:「阿姆有在修行,天天都在念佛,所以靈台很清明,有時候會對一些事有感應,一種起心動念啦。」
「對對對,」阿伯搶著說:「她走的那天上午,她就一直要我出去找朋友玩,說是不要煩她,結果我回來她就倒在佛堂的地下,就已經走了,人家說是佛祖來接她走的。」他乾笑了幾聲,
「對啊,你也要這樣想才對啊。」
他乾笑了幾聲,說:「她就要和她的佛祖在一起,就不顧我了。」
「每個人的因緣哪,時間到了也每辦法呀」師父自然的開示著。
阿伯好像沒有聽到師父的話,眼睛望向遠方,回憶著說:「你們知道嗎?那天早上她還在和我說每個媳婦的個性,她說我平時粗心大意,應該學習摸清楚每個媳婦的脾氣,將來會比較好相處﹔她來說孫子和我也不親,又和我說了每個孫子的脾氣,還要我不要對她們太凶什麼的,現在我真的要學著和媳婦們相處了,才想起老伴的話,她真是每件事都替我想到了啊。」
隨著阿伯的敘述,大家都沉浸在一片靜默裡,只有秋陽射在竹葉上的樹影,隨著微風而悄悄搖擺著,好像阿姆在向阿伯說:「別難過了,我好好的在天上看著你呢,你終於了解我的用心了,那就好了。」
一陣狗吠讓阿伯回過神來,又乾笑了幾聲,再喝了口茶,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失態,又接著說:「那天我媳婦說,『人生真是沒意思,像她老母這樣辛苦過一輩子,又如何?死了就死了,很不值得,什麼都沒留下來。』我聽了很生氣,就對她說,『誰說你老母什麼都沒留下來?她做人好,鄰居都尊重她、懷念她﹔她養大三個孩子,一個是你老公,他們都本分做人,都有出息,這也是你老母留下來的好樣,什麼叫做不值得?什麼叫做沒意思?』現在年輕人不知道怎麼回事,都不會想,像我老伴這樣的好女人,大家都會記得的,師父,你們說對不對?」
「當然啦,我們兩個都經常想念阿姆的好,她也很護持我們。」師父轉向我說:「我們如果出門在外,阿姆一定會主動來替我們燒香和澆花,非常善心的一位老菩薩。」
我很少有機會來這裡,並不認識阿伯和阿姆,可是在這樣一個靜靜的午後,伴著茶香,聽著一位似呼強悍了一輩子的老先生,帶著無奈的笑容,一字一句地述說著老伴生前死後的種種,體會到了一對鄉下平凡夫妻的無限情愛,聽我這樣說,老先生一定會覺得很肉麻的,因為我相信他心中沒有這些字眼,只有和老伴生活的點點滴滴,許多老夫老妻認為理所當然的瑣碎事情,可是如果沒有深情,怎麼會替她設想的如此週到,連媳婦的個性都要提醒給他知道,因為太了解先生是大而化之的粗人﹔如果沒有深情,怎麼會在這樣一個午後,不厭其煩的娓娓細述老伴生前的言行?聽說他原本是一個十分爽朗的老粗一個,即使有好茶也不耐久坐,可是那日卻是坐到日影已斜,只因為有人可以聊一聊已經逝去半年的老伴。
深情其實就在每天的生活細節裡,有的時候我們不知不覺就忽略了,直到失去了之後才開始體會到,原來平平凡凡每一天的日子,都是用深情堆砌起來的,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的了解,所以在走以前才會有這麼多的交代,瑣瑣碎碎都是用心和放不下啊。
看著時而侃侃而談,時而沉思不語的阿伯,我不禁默默向未曾謀面的阿姆祝禱:「您看,他是真正了解了啊,您也可以放心了吧。」
夕陽的金光穿過樹枝的隙縫灑滿了一地,拌著搖晃的樹影,好像看到手舞足蹈的阿姆,心滿意足的向我點頭:「是的,我可以放心離去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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